共产主义样板村轰动了方园大地，来参观的人潮如涌，络绎不绝，共产主义谁不向往，谁不羡 慕？有人东施效颦，拆掉好好的住房旧式老屋，建起了样板楼，害得不少老式建筑遭殃。但是有些东西是他没法学到，如沼气发电，电灯电话等等，光是干巴巴的一座大楼，人们戏称为‘半个共产主 义。’

消息传到省上，省委农工部鲁部长不满地说：“这个滕飞龙，怎么尽出风头，省委还以为是我们 背后支持的哩！赶快下去，给予纠正。”

“那里的点，不是早撤了吗？”农工部宣传处长田兆兰说，“那是他自己搞的呀。”

“有人不那样看。”鲁部长说：“兆兰同志，还是您走一趟，叫他们早点煞车转向吧。”

田兆兰是三水中学校长田兆新的妹妹，三水没少来。大家算是老熟人了。一见面，田处长就批评 说：“出这么大的洋风头，造那么的声势，也不看看势向？”

“怎么？不是上头吹的风吗？再说用以消除族性，根除族斗，简直有效得很呀！”

“乱弹琴！好好读读《红旗》杂志，一定要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决不能干扰中央斗争的大方 向！”

田兆兰在行政级别上虽然比滕飞龙低两级，但人家是省委的，是上级，所以她的话不能不听。徘 徊了两三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到三水中学去，好好读点书。

“图书馆人来人往的不太安静”三水中学校长田兆新弄明来意后说，“这样吧，我给您安排一间 空房，要什么书，我给您取。”

“先把最近的几期《红旗》杂志拿来吧！”

他接过《红旗》，找到最近的一期，打开一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几个字赫然在 目。他连忙读了一遍又一遍，原来是说江西有个生产队，亩产竟然高达两三千斤，是我们三水地区的 两三倍！再翻下一篇《超英赶美，方显英雄本色》。他边读边想，我们是搞农业的，能不能设法在粮 食产量上搞点名堂呢？想着想着，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告别田校长，回到区委叫来滕哼哈——权生 安、乔迁，研究召开三水四级干部大会，要求各大队，中生产队及脱产干部都要参加，把大家的思想 统一到粮食生产上来。大会上，他提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要在粮食生产上做文章！

“讲科学，鼓干劲，誓叫粮食大翻翻！”

“人有多胆，地有多大产！”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月的奋斗，奇迹终于出现了，新兴大队第二生产队队长吴二丑来报 告：他搞的试验田，估计亩产水稻在二万斤以上。滕书记喜出望外说：“走，领我去看看。”

他来到介河岸边，一块一块稻田都已收割完，有的都插上秋秧了。只有那块试验田，上面竖着一 座一座的架子，尺把长的稻穗整整齐齐地搭在架子上，厚厚地码了一层，滕飞龙走到架子跟前，抚摸 着那长长的谷穗，高兴的称赞道：“好长的穗子啊，嗯，多大个面积？”

“八分四。”

“你这一功，立得不小”滕飞龙说，“先不要收割，等地区来人，叫他们验收。”报告打上去 后，刚升为专员的丁克家，陪同省农学院的两位教授，带领几家报社、电台的记者来了。

首先由记者拍了几张照片，一张是区委书记滕飞龙，吴队长在田边拔稗子，一张是一个三岁的小 孩爬上稻杆架，钻进稻穗丛捉藏猫迷。还有一张是丁专员，滕书记和农学院的教授在试验田边的合影。

接着开始收割、晒干，两教授过称、量面积。八点四分亩田，共收稻谷18414.4斤，折合亩产 21919斤。两位教授生怕有错，称了又称，算了又算，这才惊呼道：“这是人类历史上破天荒的高产记 录！不是亲自动手，简直不敢相信！”

三张照片，省农学院鉴定的证书和现场图片。

现场采访见报后其他报纸，电台，联袂下来采访，连篇累牍地发表长篇报导和反复广播，全省为 之轰动。

不久，新任地委秦书记亲自下来召开祝功大会，奖给新兴第二生产队抽水机两台，化肥二十吨， 提升滕书记为澴水县副县长，主管全县农业生产，吴二丑一步三级，升为前进公社第十脱产副社长。

散会后秦书记和丁专员头亲自为滕飞龙，吴二丑牵马坠蹬，跨街游行！澴水戏剧院下来公演三 天，三水大地一片欢腾！

滕飞龙还是那个老毛病，喜欢搞运动，喜欢出风头。担任副县长、主管农业生产后，首先掀起学 习吴二丑运动，一时棉花，大豆，苞谷，红苕等等高产卫星，一个接一个，纷纷升空，其他邻县，甚 至邻省，也不例外，一时各种粮食高产卫星，越效越大，越来越多，中华大地，光彩满天。

最大的卫星，亩产三十六万斤，有人怀疑，产量那么高，可能吗？中央有位大科学家测算了一 下，据说那位权威科学家的结论是，一亩土地正常年份，接受到的太阳光热能量相当于六七十万斤粮食的含量。

因此，中央相信了，有位中央首长还专门来到三水视察，见粮食那么多，便说；“食堂要办好， 社员要吃饱，可以放开肚皮吃饭！”

滕飞龙闻风而动，在澴水立即掀起大办食堂运动。社员纷纷交出铁锅钢铲，挖除土灶，杜绝两头 冒烟。

各个食堂还举行了各具特色的开张仪式。比如赵岗生产队第七小队那天齐集全队社员举办食堂开 张宴。横幅上大书“吃饱饭，想亲人！永远跟党干革命！”仪式开始，副大队长赵长庚单掌端着一海碗油米饭跪在毛主席巨幅彩相前，深情说：“毛主席啊毛主席，我赵长庚活了半辈子，闯荡了大半个 中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这么饱的饭！喝水不忘挖井人，您老人家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们子子孙孙牢记您的教导，永远紧跟您干革命！”

那次族斗，他断了一条胳膊，肚子上又挨了一刀，血流了一大滩，居然活了下来。有人说：“大 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大概是个应验吧。”

接着全体立正，高唱东方红。但声音并不宏亮。还有几个悄悄在议论。一个说：“大队长的话不 可信。他当工兵营头之时，什么好菜好饭没吃过！”

“饭是家乡好，月是故乡明？这你就不懂吧？”另一个说。

“别吱声”第三个说，“那叫政治，懂吗？胡乱挑刺当心抓您个典型！”

“没有尖脑壳，大队长怎么会晓得呢？”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岂不闻‘隔壁有耳！”

这时‘轰’的一声，仪式结束，他们再也顾不得斗嘴了，要准备放开肚皮吃饭了。

新兴生产队没搞么什仪式，队长兼党支部书记赵二勇一直郁郁不乐，没那个心情。那个吴二丑太 可恶了，放那个卫星，竟敢把我这个顶头上司撇到一边。你对老子不仁，休怪老子不义。于是故技重 演，打了个小报告，揭发吴二丑那水稻高产卫星是假的！

当时区委书记是权生安。他不敢作主，立即打电话报告滕县长。滕县长连忙到三水找赵二勇谈 话，一见面，他便黑下脸训斥道“闭上你的乌鸦嘴，不许你乱拱乱咬，吴二丑高产卫星那是经过丁专 员会同农学院的教授共同检验了的！”

“但是，他们不晓得吴二丑弄虚作假的过程呀！”

“么什过程？”

“他是趁稻黄之时，将周围六七亩田的稻谷秧连跟拔起，挨挨栽到试验田里，边栽边搭架子支 撑。我估计实际亩产顶多一千七、八百斤。”

滕县长脸一沉，诉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不晓得事理？再胡说八道扣你顶坏分子帽子，交群众 管制起来！”

赵二勇得罪了不少的人，交群众管制那不是要他的命？所以他这才蔫了，连连打拱作揖说：“是 我鬼迷心窍，嫉贤妒能，造谣生事，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滕县长高抬贵手，放我一码！”

那天，回到家，越想越不服气。老婆打麻将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借酒浇愁。忽然， 大门吱溜一声开了，吴二丑笑眯眯地摸了进来。

原来滕县长找他谈过话，要他找赵二勇谈谈：“早点把屁股擦干净！”

“大队长消夜啦，喝酒怎么不弄点下酒菜？”吴二狗讨好道。

赵二勇瞪了他一眼，不无敌意地说：“老子众叛亲离找谁弄菜？”

“嫂子太不像话，成天泡在牌桌上，把您冷落在家。您别怄气，改天我见了劝劝她。”吴二丑佯 装说笑，自找台阶，敷衍应付道。

说罢，他掏出一铁罐香烟，双手献上说：“这是省上奖的，一共两罐，这罐该您。”

接着他又掏另一只铁罐，从里面掏出两只香烟，递给赵二勇一只，自己一只，点燃，又给赵二勇 点了，说：“挺提神的，您尝尝。”

“谢了谢了”，赵二勇吸了一大口，心内一热，面带笑容道：“嗯，好烟，好烟，难得您还想到 我。”

“瞧您说的，您是顶头上司呀，能不想着吗？”

“惭愧，惭愧，是我有点小气，您不会多意吧？”

“哪能呢？”吴二丑说：“试验田的事，是滕书记叮咛我保密的，所以没对任何人讲。请您谅 解！”

“如今您是我的上司了，倒是我要请您原谅。”

“快别那样说，滕县长叫我转告您，如今大跃进时代，机会有的是，希望您不要泄气，好好干， 会有前途的！”

赵二勇听了，很受感动，忙说：“他老真是那么说的？还惦记着我？”

“我哪敢骗您呢！后天要在区上补办告别酒会，还要邀请您参加呢。”

“每个生产队长都请了吗？”

“哪能请那么多？生产大队干部就只您一个。”

赵二勇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没有吱声。吴二狗这才告辞说“您歇着，后天我来邀您。”

那天，赵二勇参加三水大公社（即区委）酒会回来，走到介河大桥忽然听到一阵阵“咕咚哗 啦”，“咕咚哗啦”的声响，仔细一辨认好像是在往洄水湾水里扔什么笨重东西？于是他大声喝道： “哪一个在搞什么？”

只见一条黑影拔腿就跑。赵二勇于是高喊：“抓特务约！”

当时到处都有民兵通夜巡逻，听到喊声，快速就追，不一会将人抓来，原来是老常头田常青。这 位老常头，本来是地地道道的老长工，只因卷入“田永生反革命集团一案”，多亏土改工作组秦副组 长百般开脱，才只判了三年徒刑，出狱后，本应迁往岗南的，也是秦副组长的周旋，才分给他田氏祠 堂三间下屋安家。

“快说，一个前科犯，深更半夜，搞么什破坏？”赵二勇审问道：

哪敢搞破坏？支书大队长，老常头说：“都是祠堂里的迷信用品，占地方又碍眼，儿子要办喜 事，只好扔到河内了。”

“白天搞么什了？为什么要夜里偷偷摸摸？”

“怕族人看见，背后戳脊梁骨呀。”

赵二勇觉得在理，于是转换了话题问道：“都是些么什东西？”

“几口大铁锅，几座大铁钟。还有几个化纸钱炉……”

一听到“铁”字，赵二勇眼睛一亮，心想刚才在酒宴上，滕县长讲过超英赶美，一靠粮食，二靠 钢铁，现在粮食卫星有了，如果再能放几颗钢铁卫星，那就更好了！

“既是这样，为什么不报告大队？”赵二勇这才有了笑意说；“不过，还得偏劳您一下，领着民兵把那些铁家伙统统打捞上来。”

老常头想，还有土炮，长矛，火冲以及大捆大捆的长刀……都是六老爷子交代的。这如何是好， 所以迟迟没有吱声。

“怎么，不愿意吗？”

“不不不，我去就是。”

土钢炮，大刀长矛真是上前天扔下水的，他打定主意，只领他们去打捞 一些报废了的铁家伙。

赵二勇召来民兵，忙活了后半夜又一个白天，从介河水中打捞出一大堆铁家伙，他想就这样报告 上去不值钱，田家湾有现成的融化高炉，是每年开春浇注犁头、铁锅用的让它把这些烂铁块化成方铁块就醒目了。于是他说干就干，几天功夫，融化出贰仟多斤铁锭块。上澴水报告滕县长。

“二勇同志，您这一功，意义不小，开创了我县高炉炼铁的先河！”滕县长夸奖说。并且马不停 蹄立即在饭山坡召集全县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各级头头脑脑举行“土法炼铁现场会议，号召全 县”大干快上，向赵二勇学习，掀起一个古法炼钢铁热潮。一时土法冶炼高炉，有如雨后春笋，遍及 介河盆地，遍及澴水城。高炉的烟火，笼罩大地，当时有人画了这么一副漫画：孙悟空来拜会董永， 正值土高炉升火，烟火弥漫，笼照了整个介河盆地。他不禁惊呼道：火焰山不是被我借来芭蕉扇灭了 的吗？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呢？”